重温是枝裕和 赌记忆，还是永恒？

再看是枝裕和的电影，心里**押宝一样。小时候或者年轻时候，第一次碰上一本书、一部电影，那感觉，特神圣，好像揣着个宝贝疙瘩一样。可几十年后，你再瞅它，**就一般了。世道变了，人也不一样了嘛。我倒是不太想重看《邮差》，倒愿意记得当年我和后来成我老婆的**丫头，一块儿看这部电影时候的情景。它像块试金石，测出了咱俩的浪漫和那些政治上的想法，硬是把我们俩拴一块儿了。这部电影也许还是那么带劲，可干嘛要冒险。重看是枝裕和的《下一站，天国》，这买卖，赌性子太大了。头回看这部电影，是在电影院里。印象特深，讲的是个中转站，专门管刚死的人往天堂走路上经过这儿的。那儿头儿有一帮员工，看那光景，屋子*寒碜，设施也老化了，冬天还烧煤取暖，听就*抠门。《下一站，天国》里说，死了的人能挑几天里头最得意的一段记忆，们给拍成电影，然后死者在那段记忆里就能享福，一直活到老。我特喜欢就冲它那份子忧郁劲儿，还有那不声不响地表现情感，*深，心里老惦记着，可又*舒服。到我还是那么看。要说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，那*就是我母亲走了二十年，再看比我还不知道死的时候有劲儿。这部电影地方，就是它把死、记忆的那些哲学玩意儿，给摆得平平稳稳的，故事和拍法都*朴实的。要是搁好莱坞拍，指定得弄段高亢的交响乐，把情绪给拔到天上，还把那咋选记忆的底细给解释得明明白白。《下一站，天国》是是枝裕和的第二部长片，拿了个国际大奖，也为他后来拍《小偷家族》这些片子，打下了基础。除了那帮员工里头自己凑合着弄的乐队瞎哼哼，电影里没多少音乐。就里中，一个十八岁的员工，特闹心，有那么回，她情绪上来了，就在雪地里踢了几脚，就，成了电影里*有戏的一幕。*没谁给**世界撑腰打气。这么个破破烂烂的机构里头，死了的人也不迷糊。这儿没神仙，工作人员也不是什么天使，就是些活蹦乱跳，搁生和死之间犯嘀咕的人。望月隆，演他的井浦新，跟刚死的老头儿渡边卓郎（内藤刚志演的）说，他们俩连记忆都选不了。望月隆本人，四十五年在菲律宾给打死了，***才二十二岁。几年前，他从别的大医院挪到这儿，专门管。他和渡边的年纪差不多，就是渡边活到了七十多，望月隆在这儿琢磨了五十多年的记忆。望月隆那头发，剪得跟个小男孩一样，难怪里中那么迷他。可惜他早就不稀罕了，净想着怎么死，还有他以前爱的**小姑娘。有一回戏里，里中瞅着望月隆，望月隆瞅着渡边，渡边正瞅着录像里跟老婆过日子的光景，没动静，但那意思，特明白，就是望月隆和里中，有那么点儿事儿。电影里，镜头一般都跟角色保持着点儿距离，就那场戏，把脸和眼睛给特写出来了，***人心里头的**投入劲儿。渡边人，*少，连以前咋样都快忘了。为了帮他，望月隆跟那些看不见的档案员要了七十一盘录像带，一年一盘。那录像带拍得*糙，黑白的，看着就有点儿旧，就是想帮渡边找回点儿记忆。人能问出好多问题：谁拍的？机子搁哪儿拍的？这些档案**有多全？难道就仨档案管理员，没完没了地干，*没人管他们？但这部电影乐得不回答这些。是枝裕和就不爱陷在那些没用的细枝末里头，这些东西，搁搭世界***有意思，但跟他想说的角色、感觉，还有个人碰上的大买卖，关系不大。渡边*犹豫的，因为过日子一直*平顺。他是个商人，跟个*有派头的女人结了婚，那日子过得*久，也*真，*冷静的。他们头回约会，那女的想找话说，问他喜欢看啥电影。她说，她喜欢琼·芳登演的**《蝴蝶梦》。你喜欢美国电影。还是法国的？她问他。他绝望地说，武士片。他们最后一块儿演的戏，是俩老头儿，在公园长椅上，商量着一块儿看个电影。他们有时间了。是枝裕和在这儿，在整个电影里，都透着一股子对电影的喜欢，不比他对死和记忆的喜欢少。记忆**个小短片，都是些零碎的片段，而电影**一长串记忆，只不过大多数时候，比咱的记忆更有头有尾，说得也清楚。一部好电影，一部真有意思的电影，能一段时间里头觉得跟活在永恒里一样（往好的意思说），就是忘了时间，心里头*美，给冲跑了。这就是我再瞅《下一站，天国》时候的感觉。这么着，度过剩下的日子，不*好？对那二十二个进到这破破烂烂办公室，往记忆门里走的死的人来说，有好多事儿*危险的。差不多一半的角色，都是素人，是枝裕和从准备拍这电影时候找的五百个受访者里头挑出来的，问他們愿意选啥样的记忆。是枝裕和说，他特吃惊。他没想到人們会那么体面地聊的记忆。好多上了年纪的男人聊打仗时候的事，好多上了年纪的女人聊上学时候的经历。里头有不少吃的、那啥的，还有那些心里头老惦记着的特定味儿。他觉得，若們原原本本地演，这电影会更地道。《下一站，天国》里，故事拍得跟纪录片一样，是枝裕和拍这电影前头拍了四部纪录片，电影摄影师山崎裕也是搞非虚构的，后来好多片子都跟他合作。这些采访里，一个性工作者回忆了她爱的一个客户；一个二战老兵记得他向美国大兵投降，***他饿着，美国大兵给他吃的；一个十几岁的丫头选了去迪士尼乐园，里中把她拉回来，提醒她有三十个丫头也选了同一个记忆；一个老娘们儿还记得1923年那场把东京给毁了的地震，还提了后来发生的「朝鲜骚乱」。她说：「朝鲜人聚在一起想跑，但大家觉得他们会来事儿。」「朝鲜人聚在一起想跑，但大家觉得他们会来事儿。」她说。她的记忆，想起别的记忆，提出问题，或者去查查，说这么个事儿：不是朝鲜人暴动，是有些日本人针对他们，杀了仨仨的。因为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，在日本被边缘化的朝鲜人的这简短说法，就提醒，回忆有时候就是忘了。国家愿意忘了那些矛盾事儿，或者**让老百姓不安的事儿。**《下一站，天国》里**特不高兴的人，死了以后才发现，若他能选一件记得，就能把所有别的记忆都忘了。「那**天堂，」他说。他选了夏天在有轨电车上的童年记忆，然后工作人员得在这些人摄影棚里给拍出来。那儿头，有工作人员负责灯光、声音、机子、布景、衣服、挑人。摄制组瓜机子的角度，还有怎么在预算里做出效果。夏天的电车里头，怎么**那热乎劲儿？解决的办法是在演**男孩的男演员脸上轻轻喷点儿水，假装出汗。在另一个例子里面，一个飞行员选了开塞斯纳飞机穿过云层的记忆，机组人员用一根绳子拉着一大堆棉花，假装是云。可永远也看不着他们那些手工活儿的成果。两年前是枝裕和剪了个五个钟头的版本，里头有一些这些片子，最后他还是决定只放个大概，**确实得这么着（就算这么着，观众没看见锄田正义大部分的手工活儿，他是第二摄影师，他拍的那些记忆段落，尽管他在拍确实在银幕上演了）。这些都是个人的记忆，很个人，它的意思，离不开记得它的人那过日子的光景。看见的不是电影和回忆，是刚死的人坐在放映室里头，然后看着看不见的东西。看完电影，他们就往下一个世界去了。只有一个刚死的人，选不了记忆。我不会说这人是谁，*没说这人顶了员工里头谁的位置，这部分故事慢慢地揭出来，很心里难受。但我确实想知道，那些选不了的人，***实际上是拒绝了选。因为员工们干得*累，可实际上长生不老了。他们还能吃，能喝，能玩日本将棋，能吵架，能谈恋爱，能到外面的世界去瞎转悠，**里中，在东京大街上瞎晃悠找场景。与此这活儿得既费劲，又得劲儿，因为死人的故事是没完没了的，都是独一份的，把这些人记忆拍成电影，这性挑战是永恒的。这是一种既心里别扭，又**心里有盼头的搁生和死之间的状态。是枝裕和，好像对这部电影，对他拍还有他选的那些记忆，心里头*矛盾的。在采访里，有人问他，他最后那会儿的记忆是啥。导演给的说法不一样。在其中一篇里，他说他选了十九岁那会儿的一段记忆，***他看了黑泽明的《生之欲》，那片子讲的是一个叫渡边的快死的老官儿，在《下一站，天国》里，渡边**也暗指了：电影完了，电影院里头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。既没演员，*没导演，没谁值得鼓掌——我知道你们在戏院里或者现场表演完了，站起来鼓掌，可对电影来说，对我来说，这**个新鲜事儿。在场的那些人，都没想到会这样。他们就想找个地儿卸卸担子。我想他们**心里头喜欢这部电影。就在那一刻，我知道这部电影真有那么点儿劲儿……我想这段经历强烈地影响了我，让我没当小说家，改当电影导演的决定。但在另一个回答里，他说他要跟着摄制组一块儿干。「我会选练好的导演本事，」他说。对电影人来说，还有什么比拍电影和看电影的永生**更好。看这部电影，不可不要地想，要是，会选啥样的记忆。和是枝裕和一样，我也在当个官僚机构里的艺术家甜丝丝的难受和选之间晃悠。也许我会选在图书馆，那儿是我童年最美好的时光（《下一站，天国》的日文片名叫《美好人生》）。也许我会选一段我记不太清楚的回忆，三岁我和我妈在越南橡胶园里头，那些老老的大树之间散步的时候。或者，也许我会选我第二次看《下一站，天国》后造的回忆，***我躺在我十六个月大的女儿身边，她睡得正熟。我盯着她看了老半天，知道她永远不会记得她这辈子这一段，然后我抬头看了婴儿监视器**摄像头，它正盯着我们，我按下了录像那键。